雪域的回声

　　(九)

　　扎西攀登上电线杆，俯瞰着不远处的乡政府大院。他还没来得及把安全带扎牢，有个身影便如同燕子般飞入扎西的视野。

　　这只“燕子”是一位身穿淡绿色长裙的女子，披肩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，正怀抱几本书，从大院中间的升旗台前匆匆走过。微风吹过，裙摆随风飘动，又像翩翩起舞的蝴蝶。一时间，扎西看得入了神。

　　“你的耳朵塞驴毛了吗?有什么好看的?喊了几次都不答应。你连安全带都没系好!”听到大嗓门师傅粗鲁的吼声，扎西才回过神来。

　　扎西连忙系好安全带，把带在身上的一个瓷瓶挂在水泥杆的横担上。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。扎西干脆闭了一会眼，才用双手装好瓷瓶，再把螺丝拧紧。

　　这时候，师傅已经把铝导线扎在腰间，穿着铁鞋从下面开始攀登。扎西抓牢递上来的铝导线，用力拉到胸前，然后举过头顶，对准电线杆横担上的瓷瓶穿过去。

　　扎西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那条绿裙子。不过，他又有点遗憾，只看到了“绿裙子”的背影。

　　扎西不由得兴奋起来，一首久违的藏歌脱口而出。

　　“小心，你小子!一定要注意安全，要时刻记得我们是在高空作业。”但扎西的耳朵对师傅的粗鲁和唠叨已经自觉免疫。

　　雨后的夜空明净如洗，满天繁星眨着眼睛。工棚里，工友们四仰八叉，鼾声如雷。

　　扎西第一次失眠了。他走出工棚，打开手电，四面照了照。她叫什么?是哪的人?是乡上新来的干部吗?……扎西的心里第一次装进了一个除了阿妈和妹妹之外的女子。他想问一下别人，但想了想，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。

　　参加架线施工的扎西他们，在连日的加班后疲惫不堪。这天早晨跟往常一样，洗漱完毕，又乘上那辆老解放向草原上的工地行驶。到了工地，趁着太阳还没有钻出云层，继续向大山的方向前行。扎西戴上安全帽，穿上沉重的铁鞋向电线杆上攀登。扎西看到师傅用手把铝导线从线盘上一圈一圈放开，放开大步，拉着银线向前走去。

　　“给我们做饭的乃旦阿卡(阿卡：藏语，叔叔的意思)这几天生病了，不能给大家做饭，我跟乡政府领导沟通了一下，最近我们下工后去乡政府食堂吃饭!”师傅边收拾工具边说道。

　　去乡政府吃饭，是不是就能碰到那个姑娘，那个穿淡绿色长裙的姑娘?扎西不由得期待起来!

　　一个上午的高空作业，扎西一点都不敢马虎。虽然早已是汗流浃背，但他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!拧完最后一个螺丝帽，便迅速地从杆上下来，利索得像个猴子。

　　在乡政府食堂的一角，那个她安静地捧着一个小白瓷碗在吃饭。今天是一身淡紫色的长裙。碗的白、手的白、脸的白，头发的黑，裙子的紫，司空见惯的三种颜色，第一次在扎西心里翻起了不同寻常的波澜。

　　扎西的心如同小鹿乱撞，“刷”得一下，他的脸变得通红。之前在车上想好的开场白全忘了。扎西只是在慌乱中瞥见那个姑娘留给他的一个背影。

　　等缺乏经验的他从食堂师傅那里曲里拐弯地一番打听下来，已经是满头满脸的汗。完了他很“狡猾”地给食堂师傅送了两包封口烟。

　　她叫杨柳，是新分来的大学生。

　　(十)

　　“电工师傅，你好!能不能去看看我们单位的电路?不知怎么突然停电了。单位的人都去防洪救灾了，就剩下我一个人值班，天黑，我怕。”杨柳从门缝里探进头，怯怯地说道。

　　老天爷啊!真的是她吗?她是在跟我说话吗?扎西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，原来不是在做梦。

　　这个时候的扎西才看清了他日思夜想的姑娘的脸庞。她的美无需雕琢，她的美是像格桑花一样清新的经过了风雨洗礼的那种妩媚。对，我就叫她格桑梅朵(梅朵：藏语，花的意思)。她今天的裙子不就是草原上格桑花盛开时的颜色吗?

　　在扎西的一通操作下，很快就复电了。杨柳为表谢意，抓了一把桌上的红枣硬塞入扎西的口袋。

　　扎西舍不得吃，装在工装的口袋里，空闲的时候摸一下，心里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幸福。

　　“你们看，扎西这小子，这几天可精神了。”

　　“人逢喜事精神爽嘛!昨天我看见他和那个杨柳在乡政府后面的草地上，杨柳坐着看书，扎西在边上弹着吉他，很是般配呢。”

　　其实，扎西最打动“格桑梅朵”的是捅鸟窝事件。

　　“扎西，横担上有个鸟窝，你拿上绝缘杆上去捅掉。”师傅安排道。

　　扎西爬上电线杆，正准备用绝缘杆捅鸟窝，忽然听到空中一声凄厉的鸟叫，扎西顿时停住了。再仔细一看，发现鸟窝里有几只小鸟惊恐地探着小脑袋，“唧唧”地叫着。他立马从杆上下来，跟“梅朵”还有其他工友商量，大家都觉得不能捅。一番折腾后，他们把鸟窝挪到了一颗白杨树上。太阳落入地平线，一轮明月出现在天空，月光如水，清亮如银盘。

　　扎西分明看到“梅朵”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。

　　悄悄站在“梅朵”身后，闻着她瀑布般的秀发散发出的淡淡清香。许久，他忍不住问道：“在想什么?”

　　“没什么，天黑了。”“梅朵”在黑暗中把她的小手伸进了扎西的大手中。

　　“别怕，有我在。”扎西举起手电向天空的星星照去，那束光瞬间划过苍穹。扎西心里默默地说：“光，人们在黑夜里是多么需要光啊!”

　　远处的雪山巍峨，奔腾不息的河水流淌着希望，近处，一簇簇格桑花竞相盛开。

　　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。就是这一晚，扎西与梅朵订下了白首之盟。婚后，夫妻俩闲聊时，会经常说起那次停电、那个鸟窝……

　　“人人都说我去架线‘架’来一个媳妇，着实划来得很呐。归根结底电还是我们的红娘哩。”扎西调侃道。